“指挥使，伞……”
御书房宫院外。
毛骧的马车停下，百户刚要给毛骧撑伞。
毛骧却等不及了。
双手拢在怀中，确保衣袖内的文章不被打湿，冒着倾盆的大雨，快步冲向御书房。
“皇爷，毛指挥使在殿外求见，浑身都湿透了。”正在批阅奏折的朱元璋，听到小太监的汇禀，不由诧异。
毛骧去徐府，前前后后加起来，也不到半个时辰。
且还冒雨求见，浑身淋湿了？
若非发生了紧急的事情，绝不可能如此。
“宣！”
短暂出神后，朱元璋立刻下令。
很快，毛骧浑身湿透，官服滴着水，走了进来。
朱元璋诧异起身。
等毛骧走近后，就见毛骧先是擦了擦手的水渍。
然后小心翼翼从唯一没有淋湿的衣袖中，拿出几页纸，高高举起，“皇爷，这是朱恪写的文章。”
“魏国公暗示臣，若是阅卷环节，还对朱恪不公对待，他就要把官司打到皇爷面前。”
朱元璋不由皱眉。
沉默片刻，绕过御案向门口方向走去，边走边说：“那你给咱念一念，朱恪的文章。”
咯噔！
毛骧心咯噔一下。
他知道，皇爷肯定与他刚听到徐达这番话一样。
都认为，徐达是隐晦暗示，要求皇爷在评阅过程中照顾朱恪。
毕竟他都会有这样的反应。
何况是皇爷呢？
他待在皇爷身边，太清楚皇爷立国以来的经历了。
那些开国勋贵们，动不动就隐晦暗示要挟。
皇爷对此类事情，几乎已经本能会产生怀疑。
这并非皇爷的原因，任谁频繁遇到此类事情，都会如此。
他只痛恨，那些勋贵得寸进尺，一点儿都不能体恤皇爷。
因此，他不敢耽搁，忙跟。
他不想让皇爷对魏国公徐达的这种猜忌，持续太久。
一个印象时间久了，即便后来证明是错误的。
也还是会受到影响。
他这不是维护徐达。
作为皇爷的心腹，他是在维护皇爷的利益。
魏国公徐达，是朝中少有从不向皇爷提无理要求的人。
皇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，给什么拿什么。
之前让朱恪牺牲一下，最后不也答应了吗？
这是个绝对忠心皇爷的人，可不能因此离心离德。
即便现在徐达提出要求，那也是合理的要求。
而且还不是为自己。
徐达作为长辈，对朱恪的看重、喜爱谁都清楚，出于舔犊之情，提出一个合理的要求，本身就不过分。
“君子不器。”
“劳心、劳力，劳而谓君子，器者各适其用，君子无所不施。”
“故劳动不分贵贱，只有分工不同。”
轰！
一个霹雳惊雷，忽然间极为刺耳尖锐响起。
黑压压的天空，被闪电形成的电弧瞬间映照成一片紫红色。
电网密集延伸，张牙舞爪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逃脱一般，一张紫色电网，咆哮着要死死束缚住。
可似乎难以为继，噼里啪啦的电弧在云层中蔓延，渐渐消散……
难道这天象……
毛骧站在朱元璋背后，透过门，看着天象，再看看手中的文章，一脸惊惧。
他咽了口口水，继续往下读。
……
“吁！彻法之立，本以为民！劳而获谓义，谓君子；逸而获谓不义，谓小人；乃由于此，凡劳动何必分贵贱种呼？”
呼……
殿外狂，风呼啸的更加厉害。
似乎也如他们，读完这篇文章后，极力的宣泄情绪一般。
雨幕已经完全遮挡了视线。
仿佛挣脱了刚才的电网束缚，倾倒一般瓢泼倾泻而下。
大有一副，气吞山河之象。
毛骧看着外面的天象，拿着文章的手，不受控制的颤抖。
他现在更加怀疑。
这就是某种天象征兆！
“此文章，真是朱恪那个小家伙写的？”
声音响起，毛骧一个激灵回神，他能听到，皇爷极力控制中，依旧流露出的颤音。
“魏国公亲口所说，臣以为，此事做不了假，若朱恪科举并非这篇文章，很快就会露馅，以魏国公的人品，不可能做如此贻笑大方之事。”毛骧郑重分析道。
朱元璋伸出手：“咱看看。”
毛骧忙将朱恪的文章递去。
“好字！”
通篇行草率先映入眼帘，朱元璋忍不住愣怔一下，笑着大赞好字。
“观字如观人，朱辅民胸怀恢弘气象，咱以前没看出来。”
朱元璋边说边看。
吁！
片刻后，毛骧听到了长长的吐气声。
他知道，皇爷也是终于宣泄了这篇文章，引起澎湃气势。
下一秒，毛骧就觉得身边有风掠动，然后便见皇爷快步走向御案。
把文章放在御案，提起朱砂笔……
他充满好奇，忙跟，凑过去。
只见皇爷提笔后，似乎有些犹豫，可很快，就在文章左角空白处，批下‘甲’二字！
嘶！
毛骧忍不住倒吸凉气。
甲！
这是皇爷给这篇文章定了分数！
甲！
他之前也觉得这是一篇极好的文章。
气象恢弘，大气磅礴。
里面提出的劳动的正义性，反对不劳而获，及不劳而获的不正义性。
也是一个十分巧妙，驳斥现在朝中‘占、捞、要挟’风气最好的切入点。
即便如此，他都没想过，给这篇文章，如此高的分数！
“怎么，觉得咱给评定的高了？”朱元璋听到毛骧吸气，扭头询问。
毛骧也不遮掩，点头承认。
朱元璋苦笑摇头：“咱犹豫那一刹那，的确想给小家伙这篇文章，评个甲下的。”
“他这一个甲，咱再想招他为婿，可就更加难了。”
“可咱犹豫再三，思索后，都觉得不能这么做。”
“咱是想让小家伙坐咱皇家的驸马，让妙云丫头，做咱皇家的儿媳妇，把好女婿，好儿媳全搂到咱皇家自己碗里。”
“但咱不能这么做！”
“尤其是对待这篇文章！”
“咱是布衣苦出身，若是咱做了皇帝，就因为各种原因，给这篇文章违心评个甲下。”
“那就是咱对这篇文章，表达的劳动最高尚，最干净、纯粹的侮辱。”
“也是咱忘本了表现！”
毛骧明白了，心中对朱元璋的忠心敬佩更深了几分。
他们这些人，愿意为皇爷去死。
可不仅仅是因为皇爷是皇帝。
就是因为皇爷身这种时时刻刻，想着百姓的朴素情绪。
让真正的忠臣，愿意心甘情愿付出一切！
“皇爷，是不是把您对这篇文章的评定，告诉评阅的诸位大人？”毛骧试探着询问。
朱元璋当即摆手，“不！”
“让他们先评阅！”
“咱要看看，那些人能接受劳动，那些人不能！”
“咱更要看看，他们还能生出什么龌龊来！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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