潇儿，我是谁你心里不该最清楚吗？！
慕容合自下而上仰视，明亮的月光下沈清霜眉目清晰，看起来确实和最初的洛熠潇相差甚远。
可那感觉依旧熟悉啊。
感觉……
“怎么，说不出口？”
沈清霜脸色愈发冷了：“莫非慕容姑娘的身份难以启齿？”
慕容合开始有些不确定：究竟，这熟悉的感觉果真源于她是洛熠潇，还仅仅是因为这几日两人的朝夕相对？又或者，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……
化雾山庄的出身，腕间不可磨灭的红痣，过分娴熟的萧技，桩桩件件都指明眼前人并非洛熠潇。
除了感觉，慕容合拿不出任何证据。
而感觉，又是那么虚无缥缈，变幻莫测的东西。
“我，我是……”
慕容合故意支支吾吾，顺便暗中观察着沈清霜的神色，看她微微皱起眉头，方才小声道：“是你敌方军营的……”
沈清霜明显一怔。
并非是这答案的内容有多出人意表，恰相反，这答案正和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。
答案未出口之前，沈清霜几乎已经有了论断，认定慕容合就是有备而来、意图不轨的。可亲耳听她这样说出来时，却开始有了些不确定。
若她真的意图不轨，又怎么会主动招认？这不合常理。
沈清霜的表情让慕容合心里凉了一大截：她真的很吃惊，看起来并非是装的。
慕容合对洛熠潇有多了解？
她不光熟悉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，脸上的每一个表情，甚至，能猜得出她心里的每一个想法。
若真是潇儿，依着她的脾性，绝对做不出如此无懈可击的伪装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，毫无破绽。
难道，她当真……不是潇儿？
这样的猜测有如晴天霹雳！
慕容合心乱如麻，从来高速运转的大脑此刻也停止了工作，一片空白。嘴里呢喃着，也不知道胡乱说了些什么。
“随军的大夫？”
沈清霜脸上表情变了变，看起来没有那么吃惊了，倒是换成了慕容合呆若木鸡。
我方才说了自己是随军的大夫吗？
“是……是的……”
慕容合点着头，强行把失魂落魄的心拉回来一点：“可我是被他们抓去的，实非自愿。”
当下战争频发常年招兵，青壮年被抓充军的事情屡见不鲜，更遑论本就奇缺的医者？这解释合情合理，合乎国情，加之慕容合脸上神情悲伤落寞似是亿起了往事，看来也不像是在说谎。
沈清霜心中已信了七八分。
“那你是何方人士？”
“我来自灵草谷，师从……谷主灵撷……”
慕容合还是不死心。
她不愿相信沈清霜真的是沈清霜，灵草谷便是她最后的试探。
这世上没有任何伪装能做到滴水不漏、完美的无懈可击，尤其是在猝不及防提及最亲近之人时。
攻心之战，此刻最是能一击即中。
“灵草谷……”
沈清霜喃喃重复，秀眉微拧，似在思考。
慕容合心中希望一点点回升，就在即将满血复活之际，却听耳边传来句问话：“在何处？似乎从未听过。”
兜头一盆冷水，把慕容合从内到外浇了个透心凉。
“怎么会从未听过？灵草谷啊，灵撷啊，潇……”
慕容合情急之下差点又要喊错，幸好及时刹住改口道：“清霜，你……你再仔细想想……”
也难怪她会如此心神大乱失了分寸，实在是沈清霜的表现太过于真实，纵使慕容合睁大了眼睛去瞧，愣是没叫她寻出来半分破绽。
连至亲的太师父都不能叫她露出马脚？
慕容合很难再去强行催眠自己，眼前的沈清霜真的是洛熠潇了。
“确实未曾听说过。”
一句话，干净利落判了慕容合死刑。
不是？真的不是潇儿？
怎么会呢？
这身形这感觉，分明都是属于潇儿的，只是换了张脸……不过是换了张脸吧？
否则她为何偏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陆煜捷的军营之内，还摇身一变成了陆夫人？
像是凭空冒出来的……短短数月而已，陆煜捷会娶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吗？
若说闻所未闻，化雾山庄之于自己，才更像是闻所未闻！
活在书中，口中，甚至是无所考证的传说中，谁人又真的见过？！
慕容合下意识揪住了胸前衣襟。
熟悉的位置，熟悉的感觉，连当初那些熟悉的痛楚都在宠宠欲动，似要苏醒了！
不能
沈清霜心中奇怪：不过是问下出身来历，何以她会露出这么一副痛彻心扉的表情来？
也说不上为什么，刹那间她突然有些不忍。
“我并非质疑慕容姑娘的出处……于这江湖而言，我入世未深，未知你师门所在，实在只因才疏学浅，见识浅薄。”
慕容合摇摇头，没接话。
脑海中一锅粥似的乱成了团，她无心思考更无心揣测此刻沈清霜是何心思有何猜忌。
若不是潇儿，我理你作甚？！
那一夜不欢而散之后，崖下两人各怀心事。
慕容合不敢再轻易试探，她怕万一结果真的不如自己所愿，便连最后那点活下去的希望都会不复存在。
而于沈清霜而言，慕容合连是“敌方军营”这样的说辞都敢出口，还有什么好怀疑的？
更何况她看起来又是这么个清秀娇小柔柔弱弱的姑娘，似乎没什么可值得自己小心提防。
这样相安无事过了数日，找出口一事却是迟迟未有进展。
崖下并不大，一湾溪水，一片山林，大大小小十几个洞穴两人几乎搜寻了个遍，连半点出口的影子都寻不到。
沈清霜心中急切，这日甚至单凭轻功便想徒手顺着当时落下来时的崖壁攀上去。不料中途失足，还好有树枝缓冲又得亏慕容合眼疾手快将人接住这才没有大碍。
慕容合又气又急：“你不要命了？！”
沈清霜不作回应，道声谢谢从慕容合怀里挣脱出来。
她脸上淡淡的，还是一贯波澜不惊的模样，慕容合却看出她眼神闪躲，似是有意回避自己。右手不像往常那样垂在身侧，反而捏着裙摆，正无意识地扯来扯去。
这么一副小女生犯错后“楚楚可怜”的模样，叫慕容合还如何气的起来？心一软，又去拉她的手：“我知道你想出去，却也不能有病乱投医不是？办法都是人想的，放心，我一定能让你出去。”
“谢谢。”沈清霜又道。
“跟我你还客气什么？再说，若非因为我，你也不会沦落到如斯田地不是？真要细究起来，我才是罪魁祸首。”
“好啦，别绷着张脸这么严肃，笑一个。”
沈清霜哪有心情同她玩笑，扯出手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，”身后传来慕容合的呼唤，声音里难掩心疼：“手臂何时受伤了？”
是吗？沈清霜顺着她视线望过去，果然看到几条寸余伤疤。刚刚只顾着懊恼没能成功出去，倒是未曾注意到受伤，现在知道它们的存在之后，方才觉得有些刺痛。
“小事，无需挂怀。”
“都流血了，怎么能是小事？不行，赶紧清洗一下包扎好，万一感染发炎岂不麻烦？”
沈清霜想说自己近半年来随着夫君征战，大伤虽未有过，小伤却不是不停的。如今这么几处不知被崖壁摩擦还是树枝划到的小伤口，当真没必要大惊小怪。可当望向慕容合紧张的眼，这话却说不出口了。
与其争来争去磨磨蹭蹭，倒不若如了她的意。
“好吧，”沈清霜乖乖蹲下身去撩清水，不料慕容合又有话说：“如今天气早已转凉，如何还能用这冰冷的溪水清洗伤口？”
“无碍……”
“不行！”
慕容合二话不说拉起了沈清霜未伤到的手：“明明洞内就有温泉水，快随我来。”
两人回到洞内，沈清霜想起坠崖至今已数日，自己都未曾沐浴过，如今反正要洗，倒不若连澡一起洗了。
慕容合自是没有二话，只是心里有些发痒。
“听清霜这么说，我身上也感觉有些痒痒的不舒服，不如……”
“那么慕容姑娘先洗吧。”
“一起洗”三个字尚未来得及出口，又被慕容合咽回了肚子里，只能“呵呵”笑两声：“清洗伤口要紧，还是清霜先洗吧。”
如意算盘落了空，慕容合倒也没有多失望，反正待会儿还有曼妙身姿可供欣赏。
谁想……
“你，不出去吗？”
沈清霜望向正不错眼盯着自己的慕容合。
她的眼神实在奇怪，有兴奋，有期待，甚至还有点久违之后的迫不及待。
不是色眯眯的期待和迫不及待，如果是，沈清霜的语气断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，人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静，可能早一巴掌将慕容合呼出去了。
这眼神很清澈，一如她们初见时。
并不让沈清霜觉得反感，却叫她倍感困惑。
又是这样……慕容合时常会有叫沈清霜看不懂的时候。
明明很近，却又很远。
“啊？”
慕容合像是突然被唤醒，眨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双眼，满脸无辜问沈清霜：“我是怕清霜若有事唤我时会听不到。”
“不用了，我……”
“那我转过身去，”慕容合截断沈清霜的话头，干净利落给了她一个背影。
“清霜觉得这样可好？”
……还能说不好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