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骁岭待在府中的日子里,难得静下来,独自面对内心。
在知悉身份后的三年相处里,庄骁岭自认改变了太多。
从咋咋呼呼到瞻前顾后,从张狂行事到她面前的小心翼翼,像一只虎狼收起了傲气利爪,被人豢养起来。
他只考虑她喜欢什么,她不喜欢什么。
原来,真的有“感情用事”一说,把好好的人都给弄糊涂了。
有些时候庄骁岭不免假设,如果自己没有发现秋夫子的女装身份,会不会就这样断了念想。
本就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,要断掉应该很容易。
可惜没有如果,上天也没有给他这个被考验的机会。
那个人就在他身边,不断的吸引着他,像鱼儿遇见了水,贪婪而本性。
只是,这一份酝酿了三年的喜欢,仅仅是他一个人的。
现在,他想见她,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了。
庄骁岭去了秋府,见到了在家中的秋夫子,素色女装,淡雅宜人。
丧葬已经结束了,秋府里只有一个老仆人,冷冷清清,没有生机。
庄骁岭第一次碰到生死大事,不知道说什么,木讷的站在角落。
秋夫子知悉少年心性,坐到一旁道着:“人都有生老病死,我父亲年事高了,没有受病痛折磨已是至幸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
“我没事的。”
秋夫子清清淡淡,整理书架上的东西。
把父亲生前笔记与遗物收纳进专门的箱子里,放在脚边以待誊写。
“你,之后有什么打算吗?”
“先做完手头上的事情。”秋夫子眼神清澈,望着面前的大摞书籍,“往后,再说吧。”
庄骁岭知道,这人心中早有打算,即使是泰山崩于前,她也会按部就班。
过了许久,庄骁岭起身离开时,望着素净的女人道:“韶淑,等我。”
无头无尾的一句话,秋夫子并没有放在心上,淡淡笑着,看着少年离去。
游学,致知。
三年里,庄骁岭走了很多地方,努力的补足自己言行和学问上的不足。只为了能够在以后,与那人并肩。
山高水远,沿途的名胜让庄骁岭的心境无数次得到净化,而唯一不变的,就是一缕思念,在进化中升华。
庄骁岭也学着写信,寄到秋夫子家中,述说自己的见闻与当地风俗奇迹。
只是他居无定所,便没有收到过回信。
门扉被叩开,庄骁岭淡淡望着里头的人,手中拿着大红剪纸。
庄骁岭望了望,里头并没有人,道着:“三年孝期已过,我来接你回庄府。”
秋夫子看着少年和他身后的那车,随意找了凳子坐下,手中仍旧在剪着,展开后是个“双喜”。
秋夫子脸上浮现笑意,温婉的声音安抚道着:“现在的你,已经不需要我的教导了。”
明年,庄骁岭就二十了。
“不,我还有很多东西不会,像是后山上的草木我仍旧认不全……”
“这些,往后的岁月会教会你。阿岭,我们之间的师生情谊可以长存,但其余的,真的就结束了。往后的你,会成家立业,而我也有自己的生活。”
“不!”
庄骁岭拉着秋夫子衣袖,想强行将人带上马车去。
“阿岭,你放开我。”
“不,我不放,死都不放!”
“你是谁,快放开韶淑!”从远处小道走来一个书生,看到两人拉扯后急忙跑过来,扳开庄骁岭的手,然后询问秋夫子有没有大碍。
“我没事。”秋夫子淡淡看了一眼庄骁岭,“你回去吧。”
“他是谁?”庄骁岭质问着,看着二人没有避嫌的亲近,心里被挠了似的发疼!
男子拱手,行了揖礼后道着:“我是韶淑的未婚夫,名苏夏。”
“苏夏……”
熟悉又陌生的名字,在庄骁岭脑海中翻腾,很快就明了了。以前,秋夫子常常会收到这人的来信,也在回信。他就是苏夏,他还是她的未婚夫。
“你什么时候有的婚约?”
“父亲生前就有。”
庄骁岭瞥见红色剪纸,再看了室内两张床的布局,惨淡笑了笑,他竟如此愚钝。
“是不是孝期一过,你们就打算成亲?”
秋夫子抿唇,没有说话,反倒是一旁的苏夏温和着声音回答道,“是这样的。届时我们会搬安城去,我在那儿还有个弟弟。”
“嗯。”庄骁岭点头,眉眼闪了闪,转身离开。
上马车时庄骁岭又回头看了一眼,却是那二人互相依偎着的场景。
相同的气质,又互解心意,这样好的良人眷属,应该让人倍感心悦才是。
可庄骁岭心中的缺像被凿开了一样,正鲜血淋漓。
回到庄府,庄骁岭仍旧沉闷。
庄万耘的得了空,来看望儿子。
游学三年,小儿子也长大了不少,身形气质有了可观的发展。
庄万耘颇为欣慰,“前日里,你宋伯伯跟我提及你的婚事,有意结亲,想问问你的意见。”
庄骁岭皱了皱眉,道:“爹,我不要和宋杏儿成亲。”
“为何?”
“孩儿有钟意的人了,决定了要娶她。”
“是谁?”庄万耘心中思虑,想着若是儿子喜欢,只要姑娘性子不骄纵,娶谁都行。
“秋夫子。”
“胡闹!”庄万耘瞬时拉下了脸,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!”
“孩子清楚。秋夫子是女人,孩儿就是要娶她。”
秋夫子恢复女装的事庄万耘也知晓,可那人是自己儿子能沾惹的吗?
“秋夫子与你性情志向都不相同,你们怎么能在一起?”
“孩儿可以克服!”
“不行,你们本为师生,怎可缔结连理,你想让全京城都笑话咱们庄家吗!”
“爹!”
“此事不要再提!”
庄骁岭哪是听话的主,听说庄万耘之后在给自己张罗亲事后,更是暴跳如雷,彻底耐不住性子了。
不管秋夫子愿不愿意,就派人将她接到了府上。
“从此以后。你就跟着我,哪儿也不许去。你敢不听话,我就派人杀了苏夏!”
庄骁岭手中拿着细细铁链,扣在秋夫子脚踝,嘴里说着狠话,却目光温柔,流淌着缱绻动人的暖意。
秋夫子试着过逃跑,可折腾来折腾去,倒是演变成了少年对自己寸步不离的看管。
本是淡泊无争的性子,渐渐的,秋夫子也就安心在府上生活了。
苏夏来过庄府,还没有见到秋夫子人影就被轰了出去。
这些,秋夫子都不知道。
而庄万耘耳闻后,想进嗣兰院找混账儿子理论时,却被庄骁岭推着走出去。
“连我都不能见韶淑?”
不能。
庄骁岭在心中回答着,并没有面上忤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