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半,叶芾就要离开谷徽的小酒馆儿,后院的两个人却已经醒了酒,言笑晏晏走出来。
酒馆儿已经打烊了,紧闭的门窗外传出一两声更夫敲梆子的提醒: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——
叶芾看了看飘摇倔强的油灯,淡漠不语。
那厢,走出来的季承没有闲下来,反而是在柜子那边去倒腾着,尘垢满面的抱着一堆东西放在桌上,又点燃了两盏油灯放在近处,捋了捋鬓边乱发,专注于手中动作了。
叶芾看过去,那是一些白纸,还有削好晒干的竹条。
季承拿着一把小刀在竹条周围转啊转的,一个长条形的圈儿就固定了下来,铺展了桌上的纸张,谷徽从身后淡笑着端来了笔墨。
二人相视一笑。
季承留着谷徽手中托着的动作,拿起砚台里的素笔,扫了一眼屋中摆设,视线落在了桌上的酒壶和筷蒌上,嘴角勾起淡笑,手下动作起来,寥寥几笔,勾了酒壶边缘,再点上几抹晕墨,精致小巧的酒壶化形于之上。
似乎是不喜欢那个朴素没有性格的筷蒌,季承将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的谷徽身上,运笔有神,不拖泥带水的,不一会儿,一个衣带当风狂放不羁的酒徒跃然纸上。
墨痕在油灯的映照下很快干了,还散发着与莎草纸结合的清香。
季承手上宛转,将手中的纸叠了叠,人物和酒壶放在面上,压在竹条架子上。
叶芾看不清他里头的动作,只觉几个巧合拨弄,一个素洁的灯笼就成型了。
叶芾“咦”了一声,接过季承递过来新鲜出炉的灯笼。
“这个真的可以在里头点火?”
季承将油灯取下,拿过灯笼,从地下小心放进去,安放在一个类似底座上,卡在那儿稳当当的。
季承左右看了下,还是走到筷蒌前,挑了一支出来,再拔下一旁的谷徽头上束缚的细绳穿在灯笼上,一头连接着木筷,轻轻将灯笼放下,虚空着,一个手提灯笼也出来了。
那个“肆意喝酒的谷徽”在火光辉映的昏黄纸上栩栩如生。
叶芾笑了笑:“季郡守真是心灵手巧。”
“这算什么?我父亲闭着眼睛都能扎出数十种不同的灯笼来,睁着眼睛就能成百上千种了。我完全没学到他的手艺。”
谷徽从后院儿端了刚炒出来的花生米,撒了些许白糖端上桌来:“你倒是诚实。”
“那谷老板呢,是不是也隐藏了什么惊人技艺?”
谷徽笑得合不拢嘴,又带有几分不好意思来,道:“在下不才,仅会酿点儿家传的酒了。”
叶芾顺眉笑了笑,这人可真会谦虚。谷徽的酒,在燕城说第二,没人敢称第一。
季承撮着花生米,再来一口小酒,叶芾见了嗔着脸,连忙夺了桌上酒壶,道:“能不能正事儿谈完了再喝?”
这两人,一聚到一起就是醉生梦死,爱喝酒偏生酒量极差!
谷徽掩袖笑遁。
季承幽幽看了一眼被叶芾收走的酒,抿了抿口中残留清冽之香,道着:“丞相的最后一步,下官不能直接参与。但是想替那些人求个情。”
“为何?”
“算起来,他们,才是燕城真正的主人吧。”
季承看着一旁照明的灯笼,“燕鸣笙,丞相去找他就知晓了。”
叶芾微微一恻,门外是扶狄出来寻人的声音。
“公子,天色不早了。”
叶芾笑了笑,起身告辞。
谷徽从里屋走出来,手里叠着一个莲花河灯,清然开口:“将她引向燕家,不会出什么问题吗?”
“我相信,她能够解决的。”
“你相信得太……没道理了。”季承扔了手中河灯。
季承宝贝似的拾起来,脸上是和悦淡笑,道着:“有些事既然我们做不到,何不交给别人去做呢?相信她,总比怀疑她来得舒心快活。”
谷徽抿唇,半晌才开口:“是啊,我活了大半辈子,也没做出个什么名堂来,反倒是这人,不惊不忙里,就让燕城震动三尺。”
“谁说你没个名堂的?若不是你那好酒作势,芾记酒楼怎么会有那么多生意上门。我看呐,好些个上门去的人,都是冲着你那酒的呢!”
季承嘻嘻笑着,眼里是不灭的光,带着期待与希望,看着眼前的人。
是啊,两人都糊里糊涂大半辈子了,总算守得云开,有人相助了。
“若是她拿不下燕鸣笙,你怎么办?”
“不知道。”
谷徽闻言,适才还缓和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,皱着高高的眉唠叨着:“你不知道?现在已经是与那群人明争了,她是丞相,惹了事儿大可拍拍屁股有人,你能吗?你不能!燕鸣笙那边就算了,至少一直以来井水不犯河水,你们犯不着事儿,可二公主的人呢!你要知道,那群人碾死一个人,就像碾死一只蚂蚱那么容易!”
“我知道啊。”季承抬头看着谷徽,胡须也随之扬了扬,“有我这么老的蚂蚱吗?”
“你!气死我了!”谷徽老板低吼一声,气呼呼奔着后院儿去了,剩下“老蚂蚱”怀着复杂心绪直接回了郡守府。
叶芾与扶狄回到了别院里,半夜就收拾东西。
“诶相爷,我们要走了?”
“嗯,快收拾!”
扶狄带着即将跑路的刺激感,忙活的不亦乐乎!
半个时辰后,马车停在了燕府门口:“相爷,你骗我……”
“嗯?”
“你说要走的。”
“你这一副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儿的模样是怎的?想家了?”叶芾笑笑。
扶狄委屈,扶狄不说话。
叶芾心晓扶狄心里的失落,走下马车转过身看着扶狄,拿出袖中的东西递到他手里:“确实是要走的,但是,是你一个人回去。”
扶狄惊讶抬起来。
还没等扶狄说话,叶芾就淡淡抢了先:“这是要事,回去见到你家府尹,他会安排的。”
叶芾交待着扶狄要走的路线和事情:“路上多带几个人,怕你遇到危险。走西边那条路吧,那里沿线有认照应,回去后见到余相顾,告诉他我很好。”
扶狄听着听着就迷蒙了眼。
叶芾见状,笑道:“你哭什么?”
“相爷。”扶狄退后一步跪在地上,“扶狄定不负您所托!”
叶芾怔了怔,淡笑着:“嗯,去吧。”
叶芾执意站在原地,看着扶狄驾着马车远去。
她很少这样送人。
扶狄哭,是因为他知晓,这一去,他便不能陪在叶芾身边了。
燕鸣笙似是没有怎么睡下,听到通传便收拾整齐出来迎接叶芾。
“我很抱歉,这么晚还来打扰燕老板。”
“丞相说的什么话,能与丞相在一起,是燕某荣幸。”
叶芾笑了笑:“那我可就放心的来打搅你的安宁了。”
折腾半宿,叶芾也累了,准备要去休息。
燕鸣笙命人给叶芾安排原来住的房间:“东厢房一直空着,就等着丞相回来住呢!”
小厮引着二人,黑暗里看不清,磕磕绊绊的,给二人开门时一头砸在门口的桌角上,磕破了头,鲜血直流,抱着头哼着。
叶芾连忙拿过干净的布来给小厮捂着止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