捣药先生从村子里搬到了熏城山崖下的书院里。
临行前,村长来帮着收拾东西,顺道送一送。
捣药先生东西不多,就一个本子一支笔,剩下的有两套粗布麻衣。
床前柜子旁还有庚夷成亲时穿过的红衣。
“捣药,庚夷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?”
“她不会回来了,望月教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。”
村长也大概知晓了庚夷身份,讷讷张了张唇没有说话。
“这儿有些布料。”
村长从床底下把竹篮子拿出来,“嘿,这不是庚夷前几天管我要的绸布吗?”
抖了抖剪成片段而未成衣形的布料,又往捣药先生身上比划了下,“正合适。”
“村长,庚夷,不再是我的妻子了。”
村长的手顿在空中,声音略微惊讶:“这样啊,我以为你们是吵架了,还想着让你去哄她回来呢。”
捣药先生笑了笑,将自己东西收拾好后,又从容不紊的把属于庚夷的一切都裹好,封存进一个袋子里:“村长去熏城时,帮我交给庚夷吧。”
“嗯。”村长接过袋子,抬头看向沉静如玉的少年郎,明明这样年轻,却有些不符年龄的深沉与淡然。
这样的捣药先生,注定不会久留在他的村子里。
村长微微叹了口气,挽着捣药送他一程。
“说起来郡守还为你破了例呢,本是不让外人进入的熏城,今日为你敞开了。”
在城门楼前,村长站定了脚,“我就不往里面去了。听说书院刚刚落成,百废待兴,你会那么多花样儿神奇,定能够谋个好前程。村子里去了十来个孩子,往后住进书院里就麻烦你多照看了。”
“嗯。村长还有什么想交待的吗?”
捣药先生温和的看着眼前的半老之人。
“我很放心,没有什么要啰嗦的了。”
捣药点了点头,提步往城里走,往回看了一眼,村长正在微风里凝视着他。
这个老人,一直在帮着他,却从未有过半句要求,让捣药冷着的心有过几分温暖。
到了书院时,郡守恰好来巡视。
“听说京城刚开了科举,咱们望月郡是不是在下一届也派人去凑个热闹?”
师爷笑吟吟迎合道:“郡爷的这个书院注定要走出几个龙章凤姿之人的。”
捣药看了看里头学子,大部分衣着锦绣,华服粲然,只有两个夫子模样的人,还穿着白色的巫族衣袍。
除了他,一介平民,当然,还有一溜的村民孩童。
“捣药?是这样称呼你的吧。”
捣药先生抬眼看向郡守,点了点头。
郡守掠着胡须,眉眼弯起来成了一条缝,声音不喑不哑却活像里头有刺儿似的囫囵不转。
“本官向来喜欢冒险,早前就打听了你在捣药村的事迹,也派人察看过,觉得你还是有点儿本事的。这书院初建,许多地方还未完善。可郡中几户大家都想当院长,鉴于他们都出了钱,我不好反驳。现在问题抛在你的身上,如果你是郡守,你会让谁当院长,主持修学?”
捣药先生淡淡笑了笑:“自然,是让一名不文的书生,捣药先生来做院长。”
郡守闻言,看着眼前淡然,眼眸平静无波的男人,忽而笑了笑:“何以见得?”
“中庸中庸,我既是个庸才,也可以做靶子。郡守可以隔山观虎斗,何乐而不为呢。”
郡守笑而不语,带着衙门的人离开了。
翌日就送来了明文敕令,让捣药先生执掌书院院长一职。
许多人看破不说破,接受现状。
人就是这样,利益没有落在对手身上,心里总是安的。
反正,书院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,包括大部分的学子,也是他们家族中的人。
有人的地方,就有尔虞我诈,稍不留神,就会成为被算计的那个。
捣药先生为书院取了名字,叫易修书院,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儿。而学生们的课室就叫明愚堂,有求知得学问的寓意。
捣药做了院长,一上任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,反而是日日闲着,有课的时候才会出现。
平时都在自己屋子里。
等钟离老二去寻他时,正瞧着他逗弄石缸里的鱼。
“先生。”
“嗯。怎么有空到我这里?”
“功课做完了,想来看看先生。”
少年走到捣药面前,撑着脑袋看鱼:“先生,今天教《春秋阴阳论》的夫子问我名字,我没回答,被罚抄了。”
“怎么没回答呢?”
少年起身望着捣药先生,带着责怪与嗔怒,“先生,你忘了吗?说好的要替我们取名的呢?”
“喔。那你现在有喜欢的字吗?”面前的少年到他肩膀了,十五六岁的年纪,却懵懂如孩童。
“没有。我找不到。”
捣药先生淡淡笑了笑,走到一旁的桌上倒了茶,继而又去盯着鱼看。
“先生,鱼儿有这么好看吗?”
“不好看。”捣药才将视线挪了半刻出来,又往水缸处看去了。
少年抿着唇道:“先生,我要叫鱼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说,我的名字要叫鱼。”
捣药微微思索了下,点了点头:“钟离子鱼,挺好的,就叫这个吧。”
少年撇了撇嘴:“那先生怎么还不看我呢?”
捣药似是回味过来了少年耍的性子,兀地笑了笑,视线落在少年脸上,眼眸里尽是星辰暖意。
大概是捣药先生太过安分,各大家族与郡守又闲得无聊,纷纷找上书院,一会儿这里需要修整,一会儿那里需要改建。
什么孩子住的床太硬啦,书院里的水不够清甜……
问题太多,一股脑全扔在捣药身上。
更有趣的是,为了“考验”捣药先生作为院长的能力,郡守只安排了两个做饭的仆人供使唤,其余事情全是捣药先生在做。
刚把藏书阁楼搭好,又被人催着去后山倔泉水。
捣药提着铁锹在山上走着,后头跟了小尾巴钟离子鱼。
“师兄在书院里整理厚棉絮呢。”
“嗯,辛苦你们了。”听到钟离子鱼的称谓,捣药多问了一句,“老大怎么成了你的师兄了?”